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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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縣衙格局分為前後兩部分,前頭是辦理公務的衙門,後頭是縣令的宅子。過年不必理事,縣令昨晚與同僚飲了酒,這會兒還睡著。忽聞鼓聲猶如雷聲震天,縣令直皺眉頭。半晌仍是不停,縣令惱怒起身:“這什麽人在外擊鼓!”

側耳再聽,那鼓聲還挺有節奏。縣令也是寒窗苦讀數載的讀書人,音律亦通曉些,不覺間辨出這似是宮中雅樂《相和大曲》中的鼓點節奏,眉頭皺得更深:“哪個不要命的在這裏鬧事,打出去!”

家仆聞聲趕忙進屋,點頭哈腰地一邊服侍他穿衣一邊道:“下奴剛才出去瞧了眼,不像咱嘉縣人,但衣著不凡,應也是個官宦子弟。”說著想了想,又賠著笑續言,“昨兒個張大人不是說要讓他兒子來拜會您?許是張公子和您開玩笑呢。”

縣令還是皺著眉頭。

大過年的擾人清夢,就算是故交的兒子也一樣是欠一頓罵!

更完衣,縣令沈著張臉向外行去。縣衙的大門仍關著,但隔著門他都能聽到笑聲語聲,可見在外看熱鬧的百姓已有不少。

見他出來,守在門內的衙役匆匆爬起身,將大門打開。那聒噪的鼓聲終於停住,縣令緊鎖眉心,看到一二十三四的年輕人身著一襲墨色大氅,長身而立,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,神情清淡,器宇不凡。

縣令一瞬裏莫名地心虛,很快又撐住了,沈容負手,繼續向外走去:“擊鼓何事?”

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這年輕人面上,然在他邁出門檻的瞬間,一中年人忽而攔到他跟前,離得更近的是被舉到眼前的一塊腰牌。

大恒朝官員腰牌有特定規制,最上面是依品秩而定的不同刻紋,牌面上部橫寫所屬官衙——譬如六部就寫明是哪一部,九寺寫明哪一寺;縣令這樣的地方官則寫明地名,嘉縣縣令這一處寫的就是“嘉縣”二字;再往下便是縱寫官職了,上到尚書侍郎下到縣令都是寫得明明白白。

然遞到面前的這一塊腰牌,最上面並無橫寫的官衙名,也無嘉縣這般的地名。整塊腰牌除卻最上方繁覆的刻紋之外,就只有縱寫的兩個大字:丞相。

縣令目瞪口呆,愕得連下頜也繃緊,語聲更打了哆嗦:“丞丞丞……丞相大人?!”

丞相大人沒理他,徑自邁進大門,走向不遠處審案的正廳。

縣令大氣都不敢出一口,怎麽也想不到這方大人物為何會駕臨自己的縣衙。瑟縮著跟進去時,丞相大人已歪在了他的紅木大椅上。

然後,便見丞相大人擡起一條腿,靴子翹在了案桌上面:“你是當地縣令?”

縣令忙連聲應是,小心詢問:“大人,不知您親自前來有何貴幹?”

“嘖。”蘇銜嘖了聲嘴,“大過年的,宮裏不上朝,本相沒事幹,過來看看。”

接著,他目光淩淩地剮在縣令臉上,慢條斯理地問他:“你是此地父母官,好好的為民辦事沒有?”

數丈之外,謝雲苔剛走近鄭家大門,就聽到鄭凡氣沈丹田地一聲大喝:“滾!”

她一怔,擡頭,只見幾個紅紅綠綠的錦盒在晌午明亮的天色下砸過,落地間盒中物什傾出,散落一地。

有一些是點心,還有些是珠釵首飾。

接著,又見一人影被宣氏舉著搟面杖追打出來,她目光一凜,屏息駐足。那人跌跌撞撞地邁出門檻察覺有人急忙收腳,與她視線一觸,頓時滿面尷尬:“……阿苔。”

宣氏沒註意到謝雲苔回來,打走了程頤就轉身回了屋,二人便得以對視了一瞬,一個坦坦蕩蕩,一個瑟瑟縮縮。

下一瞬,謝雲苔從他身側繞過,就要進院。

“阿苔!”程頤拉住她,“你……你都知道了?你聽我說。”

謝雲苔猛地甩開他的手:“程公子。”她清清冷冷地回過頭,看向程頤,“你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了,我祝公子科舉高中、前程似錦。”

“……阿苔。”程頤嗓音發啞,苦笑一聲,“你恨我好了,我只是還有我的前程要奔。入仕為官豈是靠中舉就能一勞永逸的?總還需要有人從旁相助。”

謝雲苔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入仕為官總免不了要走關系的地方,從前家中殷實,他若中舉,家裏自會使些錢祝他仕途坦蕩。但現在家裏幫不上他了,他只好另尋高枝。

這些道理都不難懂。可他這話裏竟透著委屈,尤其是那句“你恨我好了”。

謝雲苔克制不住地笑音發冷:“你這話說的,倒像我們一家子欺負了你。”

“我沒有那個意思。”程頤趕忙搖頭,“我只是不能讓爹娘把宅子賣了……”

謝雲苔直言而道:“是,爹娘賣了宅子你便身無分文,縣令家的千金想來也是看不上你的。”

“……”程頤沒能說出反駁的話,只又道,“那日將爹娘逼走是事出權宜,無論如何,我日後會為爹娘盡孝。日後你……我拿你當親妹妹待,若我入朝為官,頭等大事自是攢錢贖你出來!”

程頤眼底輕顫,語中頗有幾分動情。

謝雲苔聽著,卻只覺得惡心。

“將爹娘掃地出門的事你幹都幹了,又何須再做出這樣一副腔調?”她輕笑著搖頭。至於他那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證,她已懶得與他多做爭辯。

他曾經這樣信誓旦旦過了,信誓旦旦地說會一輩子待她好,無論日後他是飛黃騰達還是一世淒苦。

可轉過頭來,他就嫌她家裏不能助他飛黃騰達了。他更還一邊另攀高枝一邊騙他,如今又這樣自以為深情起來,實在令人作嘔。

同樣的當,她上過一次,不會上第二次。

謝雲苔不再多理會他,提步又要進門,再度被程頤一把拽住:“阿苔!”

身子向後一傾,謝雲苔驚聲尖叫,下一剎她聞得咚地一聲,腦後被撞得一痛。吸著涼氣定下神,怒然看向將她按在墻上的程頤。

“你別……你別生氣好不好。”程頤將口吻放得極軟,已近哀求。頓一頓聲,又試探說,“若你惱我變心,來日我仍娶你便是!我必對你好,宛依也不是不容人的人,那日她在爹娘面前蠻橫也不過是為幫我保住宅子!”

一字字說得謝雲苔又驚又惱,手驀地揚起,啪地狠抽下去!

清脆聲響令數步外正趕來的一行人都一滯,為首那人轉而認出程頤,一喝:“幹什麽呢!”

二人循聲看去,程頤看到官差衙役,終是松開了謝雲苔,向那人一揖:“方大人。”

來者名為方知松,是嘉縣一地的縣丞,自程頤與縣令的女兒交好後,他與程頤也算相熟。程頤的見風使舵讓他不喜,但畢竟是要給他的上官當女婿的人,方知松從前便也只好添幾分客氣,與他笑臉相迎。

眼下,方知松卻板起了臉,視線在程頤面上一劃:“聽聞你將養父母掃地出門,此乃大不孝之事,與我去趟縣衙。”

說著他一揮手,即有衙役上前要將程頤押走,程頤驚然:“方大人?!”

方知松轉身不理,他又道:“方大人這是做什麽?縣令大人若知道了……”

方知松這才轉回頭來,看著程頤的神色中有幾許不屑,還多了些悲憫:“程頤啊,不巧。”他搖搖頭,“自今日起,本官就是嘉縣縣令了。”

程頤滿目錯愕:“……什麽?那姚大人……”

方知松輕笑:“姚元愷為官不正,已被丞相大人革了官職,押往京中受審。”

一剎間,程頤臉色煞白。他瞠目結舌地看向謝雲苔,或是覺得此事與她有關,又或是驚異於她竟已有本事在丞相面前告這等惡狀。可謝雲苔也很詫異,她訝然看向方知松,方知松也不多言,目光一轉,引著二人看向不遠處。

他們這才註意到,在一眾衙役之後還有個人影清清淡淡地立著,約是察覺到他們的註視,他提步走上前,問謝雲苔:“你家在何處?”

“……就是那裏。”謝雲苔怔怔回不過神,木訥地指給他看。

蘇銜扭頭看了眼,信手拍拍方知松的肩膀:“托你點事。”

方知松忙是一揖:“大人。”

蘇銜瞇眼笑得人畜無害:“公是公私是私,我現在有私事托你幫忙,別叫大人哈。”

“……”方知松噎了噎,改口,“公子您說。”

蘇銜:“我家這小美人啊——”他邊拖長尾音邊掃了謝雲苔一眼,然後掰著指頭數,“爹病了,自己賣了身,繼兄呢又是個混蛋,家裏全靠她母親一個人撐著。搬回去的事你幫忙打理打理,好吧?”

“好好好。”方知松連聲應下。搭把手而已,小事。

蘇銜點點頭,手往袖中一摸,又道:“還有,她家裏還欠著債,利滾利,現下是兩千兩。”說著將銀票遞給方知松。方知松哪裏敢接,立刻道:“高利有違律例,下官定當秉公辦案。”

“嘖——”蘇銜不快地皺了眉,“要是有違律例,我還能說是私事?”

說著他抓起方知松的手,就將銀票往他手裏一拍,自顧自地續道:“我算了賬了,這利息沒違律例。只是要債的找上門怪嚇人的,你得空幫忙將這錢直接還了去,別讓他們上門擾人,行吧?”

“行,行。小事小事。”方知松連聲答應。蘇銜籲氣,朝謝雲苔一哂,“許你在家歇一晚,明日一早來驛站找我。”

謝雲苔福身,答了聲諾。程頤終於如夢初醒地從驚愕中回過神來:“你、你你你……你是丞相?”

蘇銜轉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,並不屑於理會,又道:“其餘的事情,告訴你家裏,該報官報官,公事公辦,明白麽?”

謝雲苔淺怔,連連點頭:“明白,奴婢會與爹娘講清楚。”

“嗯。”蘇銜頷首,不再多言,轉身離開。他個子很高,身姿挺拔,玉冠束發。鑲著暗色毛領的大氅攏在身上,只這樣一步步離開也風姿卓絕,蒼涼的冬日縣城皆成背影。

謝雲苔一時恍惚,忽而覺得這個人也沒什麽可怕的,倒是頂天立地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,麽麽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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